庄子：半是逍遥半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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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去浙江图书馆听上海电视大学中文系教授鲍鹏山的讲座，由于迟到了半小时，前面内容有部分遗漏，现将我所听到的内容整理出来，与我的朋友一同分享庄子的思想精髓。

安贫乐道

庄子一生清贫，不愿做官。《庄子·秋水》讲到：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庄子持杆不顾，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当时楚国是最强大的国家，楚王派二人去请庄子做宰相，庄子跟他们讲了一个故事，说一只乌龟在泥水中拖着尾巴四处游来游去觅食，国王看到后把它带回宫中，放在清水里养着，天天给它吃好吃的东西。到了祭祀那天，国王让人杀了那只乌龟，放在祭坛上，龟壳用锦缎包裹起来放在珍贵的盒子里。你们说如果你是乌龟的话，你愿意在泥水里四处觅食呢，还是愿意被放在尊贵的祭坛上供奉呢？他们说那当然是在泥水里了。庄子说：“你们走吧，我也愿意拖着尾巴在泥水里。”


老子跟孔子见过面，李白跟杜甫两人好得像同性恋一样，而庄子跟孟子生活在同一时代，两人却互不认识。如果庄子跟孟子见面的话又会怎样呢？那一定会是精彩的唇枪舌战。因为庄子是反对孔子思想的，而孟子若是有人反对孔子，定会跟他拼命。庄子一生没什么好朋友，因为精神越有高度，人生越有深度，就越寂寞。


庄子唯一一个能交往的朋友是他的老乡惠子。但惠子是实证主义者，按现代的说法是凡事都要拿出证据来，而庄子则是直觉的、想象的、感悟的，所以他们总是争吵。有一次，惠子对庄子讲，我有一个葫芦，它里面很大，大到可以装五袋水，但葫芦的皮又太薄，一装上水就容易破，所以我只好把它劈开成瓢，拿来舀水。惠子隐喻庄子是大而空，不实。庄子说，你为何非要装水呢？把葫芦做成船，浮在水上，人在船上，岂不更好？惠子又讲，我种了一棵很大的树，但这棵树做家具容易碎，做门容易出油，做船又太重容易沉，没什么用。庄子说，你为何非要砍那棵树呢？为何不把树留着作风景，夏天还可以躺在树下乘乘凉，看看天空呢？庄子和惠子有一天出游，庄子看到鱼在水里游来游去，说：“你看，这鱼游来游去，多快活啊？”惠子说：“你不是鱼，你怎知鱼快乐？”庄子说：“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鱼快乐呢？”惠子说：“我不是你，所以我不知你。你不是鱼，所以你不知鱼是否快乐。”这时，庄子似乎钻进了死胡同，但庄子话锋一转，说：“请回到谈话的开头，刚才你问我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问我是从哪里知道鱼是快乐的？这说明你承认我是知道鱼是快乐的。那么我来告诉你，我是在濠水的岸边知道鱼是快乐的。”这里的“安知”，可以理解为如何知道，也可以理解为从哪里知道，庄子替换了惠子的概念。


惠子很喜欢做官，有一次魏王派人去请他做宰相，惠子高兴得拔腿就跑，连家人都没告别，家人以为他失踪了。惠子一路跑到了河边，还没等艄公靠岸，就跳了过去，没想到掉进了河里。艄公把他捞了上来，数落他说：“船还没靠岸，你怎么就急着上船了呢？”惠子答：“国王请我去做宰相呢。”艄公看他浑身湿透的样子，大笑说：“你这样子还配当宰相？”惠子说：“我虽然游泳不会，但治理国家可是水平一流的哦。”惠子当了宰相后，有一天，庄子去拜访他（很可能是因穷得揭不开锅，去求助老朋友的）。惠子身边的人跟他说：“你别以为庄子仅仅是来拜访老朋友，他可是来觊觎你这个宰相之位的呢。”惠子一听急了，派人去追杀庄子，没想到三天三夜都找不到庄子的踪影，庄子倒自己找上门来，一见面就给惠子讲故事，庄子说：“有一种鸟叫做凤凰，非梧桐不落，非洁白的竹实不吃，非清澈的甘泉不饮。有只猫头鹰得到一只腐烂的老鼠，视若宝物，见到凤凰飞过，唯恐腐鼠被抢走，便仰头吓唬凤凰。如今你想因为你的魏国那只腐鼠来吓唬我吗？”


惠子死后，庄子在惠子的坟前跟弟子讲：楚国郢都有个身怀绝技的石匠，有人捣石灰时把一滴泥土溅到了鼻尖上，这滴泥土就象苍蝇翅膀一样薄。捣石灰的人请石匠替他削掉。石匠挥动一把大板斧，挥得呼呼作响，若无其事地随手一斧劈了下去，把那一滴泥土完全削去，但鼻子却没有丝毫损伤。宋元君听说了这件事，就把石匠找来，说：'你能不能给我表演一下？'石匠说：'我过去可以这么削，但现在不行了。因为能站着让我用斧子劈去泥点的人已经死了。自从惠子去世，我也没有让我施展才华的机会了。

材与不材

“匠石之齐，……见栎社树（把栎树当做社神）。其大蔽数千牛……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辍。……曰：‘是不才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此已其能苦其生者也”。平时我们讲“能者多劳”，这里的“劳”不是指劳动，而是苦的意思。《庄子·山木》中讲到：“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庄子·人世间》也讲到：“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我当年下乡时，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看电影。跟我一起的朋友不会骑自行车，而我会骑。寒冬腊月我骑着自行车，真是风如刀割啊。而他则坐在我后面，把脸埋在我衣服里。后来他有了女朋友，晚上太晚没公交车了，他又不会骑自行车，又是要我送他女朋友回去，可他又不放心我单独送。于是我一人骑两辆自行车，他和他女朋友在后面各坐一辆。我多次要求他学骑自行车，他坚决不学。后来我在他桌子上发现了庄子的书，就把它拿了过来，再也没还给他。早学我就不会这么苦了。


《庄子·山木》又讲到：庄子行于山中，见木甚美，长大，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弗取，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以不材得终其天年矣。”出于山，及邑，舍故人之家。故人喜，具酒肉，令竖子为杀雁飨之。竖子请曰：“其一雁能鸣，一雁不能鸣，请奚杀？”主人之公曰：“杀其不能鸣者。”明日，弟子问于庄子曰：“昔者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天年，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将何以处？”庄子笑曰：周将处于材、不材之间。材、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


“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天年，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周将处于材、不材之间。”我们何时材，何时不材，要根据具体情况而定。

乘道德而浮游

“材、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这里的“道”，是指世间万物的规律，人有人道，狗有狗道，也就是说之所以这是个人，是因为它有人类的特性和规律；“德”是指每一个体自有的属性。所以，庄子主张我们做事既要符合规律，又要坚持自己的个性。“浮游”是指逍遥游。

逍遥游：无待

无待，是指绝对自由。待，恃也，凭借，依赖。无待，就是无所凭借。荀子说：“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船桨）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禅宗语：“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但庄子却认为我们应无所依赖。因为我们依赖之物的局限性，决定了我们的局限性。好比我们今天开车来听讲座，虽然开车比走路快，但我们也要受车子本身的局限性，比如容易堵车。


庄子的思想就是：有待——无待——待无——待道（无就是道）——绝对自由。


哲学，让你有想象力，让你茅塞顿开，让你有智慧（智慧不等于知识）。

逍遥游：小大之辨

“斥鴳——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河伯——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埳井之鼃——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埳井之乐，此亦至矣。”


《秋水》：井蛙不可以语之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


我们的知识有限是事实，世界是无限的，也是事实。但如果我们用有限的知识去判断无限的世界，以小判大，那就是可笑的。好比我们没人会因为牙签小而笑话它，也不会因为用牙签剔牙而觉可笑，但如果有人告诉你有三四个歹徒持刀进来了，你拿着牙签当武器冲出去跟他们拼命，那就可笑了。庄子嘲笑的不是小，而是小之用（小用）；庄子肯定的不是大，而是大之用（大用）。


孟子说人是崇高的，伟大的；而庄子说人在宇宙中是渺小的，可怜的。他们两个都说得对。

齐物论——齐物

《庄子·齐物论》：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大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


我们或许会说，庄子疯了。秋毫之末怎么会大，泰山怎么会小？刚生下就夭折的孩子怎么叫长寿，彭祖这么高寿怎叫夭折呢？


我们一般人不会拿不同类的事物比大小。而庄子认为，连同类中不同个体之间也不能比大小，这就是庄子讲的“个体自足”，即个体自我满足。秋毫之末，若是大了，就不称为秋毫之末了；泰山，若是小了，就不称之为泰山了。所以，不能说姚明个子高，而我个子矮，如果我个子跟姚明一样高，那我就不是我了。凡物都是不大不小，正好。


“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庄子哲学中“小大辨”的重要现代价值在于为自由确定了自然法的根据。西方有所谓的“天赋人权”，中国有庄子的“道赋人权”，即个体有德，德来自道，个子自足，尊重个体。因此，孟子为我们的“道德”找到了人性论上的基础（性善论），而庄子则为我们的 “自由” 找到了认识论上根据（自由自足）。


平时常有人问哲学有用吗？我觉得问这样问题的人智商不够，无法理解抽象的问题。《庄子·知北游》讲到：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东郭子曰：“期而后可。”庄子曰：“在蝼蚁。”曰：“何其下邪？”曰：“在稊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这说明道无处不在，万物平等。

《庄子·齐物论》讲：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故为是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恑橘鷑怪，道通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

《庄子·秋水》中有“北海若曰：‘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

齐物的现代价值就是反歧视。二战中希特勒杀犹太人，日本人杀中国人。不能说德国人的素质不高，而日本人在本国也是非常温文尔雅的，是个好儿子好丈夫。为何他们会这么凶残地杀人呢？那是因为他们被灌输了犹太人、中国人是劣等民族的思想。二战后，美国等国都进行立法反歧视。在美国，有一次美国青年与亚裔青年发生打架，原本双方也无伤亡，警察也不想追究此事。不料，美国青年说了句：“我们打的就是亚裔人。”为了这一句话，问题升级了，上升到民族歧视的层次，洛杉矶警察在24小时内抓获了他们，并判处其十五年有期徒刑。

由于时间有限，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今天的讲座到此为止。

（因本人记录速度不够，有好多精彩的内容都来不及记录，各位将就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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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正：“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庄子哲学中“小大辨”的重要现代价值在于为自由确定了自然法的根据。西方有所谓的“天赋人权”，中国有庄子的“道赋人权”，即个体有德，德来自道，个子自足，尊重个体。因此，孟子为我们的“道德”找到了人性论上的基础（性善论），而庄子则为我们的 “自由” 找到了认识论上根据（自由自足）。————————这里的“个子自足”，应改为：“个体自足”，笔误，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