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城市品牌网站的专访,题目太大了,就随便回答了几句,随便交流交流。 城市与道德经的对立关系 城市是文明的产物,从本质上说是反道德经,因为文明的本质就是反道德经。但文明建立之后,既然不能推倒重来,就会在方法论上和道德经发生关系。所以,我说两者之间的关系,本质上是对立的,无可调和的,除非把城市推倒,在全国遍地建立“鸡犬之声相闻”的村落;但方法论上是可以统一的。从方法论的角度,城市建设与城市管理,可不可以顺其自然、无为而治?比如,今年争得比较多的街头流动摊贩的事情。小摊小贩真的妨碍市容市貌了吗?小摊小贩难道不就是市容市貌本身吗?没有小摊小贩,城市就只有“城”,没有“市”了,也就不成其为“城市”了。小摊小贩来到城市谋生,是自然而然的,是生活本身的要求,也是城市本身无声召唤的结果。那么,作为城市的管理者,可不可以也自然而然地对待他们呢?一律把他们收编进大型商场和市场,或者一律把他们赶出城市,执行者和被执行者,双方都勉为其难,极不自然,太不“道德经”了。在我们古代,宋朝以前的城市,就是“城”和“市”的机械组合,在城内,除“市”以外,其它街道没有开放的商店和流动的摊贩,这一局面到宋朝为之改观,整个中国的城市,从那以后才开始生机四溢。我刚刚在写一本《回到古镇》的书,写到南宋时的杭州,正好想象到这个场景:大街上各类摊贩流动在游手好闲的人群中间,不时地进行金钱与货物的交流,并在讨价还价中穿插一些偶尔的磨擦,人间气息浓得让老子极不舒服,感慨一句“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就骑牛而去。
城市发展的弊端 既然我们是在说老子《道德经》,那么我的结论就是:只要你认为有弊端,那就有弊端,但你如果认为没有弊端,那就是没有弊端。因为世界已经不完美了,世界从那维恍维惚的大道中生成以后,就不完美了。既然本来就是不完美的,那还用得着说什么弊端不弊端呢?道是什么?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不符合道的,本身就是弊端,所以也就没有弊端可谈。 但是这么说有一走了之、回避责任之嫌,所以,我们退回来。也就是说,从最终的那个“道”退一步,从最终的那个“自然”退一步,我们来讲人道和人化的自然。以“人化自然”为尺度,那么,我们可以来讲弊端了。 我现在所在的这个南方省会城市,曾是一座典型的传统园林城市,在南宋时达到鼎盛。我在这个城市做了很多年的房地产策划。后来我在《地产泡泡》里写过这个城市的现状,结果引来较多的争论。这段话写到:“这个城市的建筑不是这个样子的。我多么想说:城市是因为人的自然需要而从自然中长出来,城市的建筑也应该是基于人的自然需要而从自然中长出来。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这个星球上自然地长出了这个城市,自然地产生了这个城市的文化,但是,现在的建筑,却是不合自然地生搬硬套。这个城市的建筑,就要遵从这个城市的自然与文化。这个城市的自然环境是水乡环绕、植物葱郁;它所处的江南,其文化六千余年前开始逐步产生,在秦汉、魏晋南北朝两次北方人口的大举南迁之后,与黄河流域的中原文化融合,终于产生吴越文化,这也就是这个城市的文化。结果,江南水乡自然环境造就了亭台楼阁式建筑,吴越文化中的礼制造就了合院式结构。这两者在融合之后,经由天人合一的观念,形成随意、散漫而又和谐的建筑形态。也就是说,如果要我说这个城市的建筑应该是什么样的?那就是亭台楼阁、合院结构和随意散漫的园区布局,以及自然地隐于其中的经过现代性改造的生活设施。而这个被称为城市标志性建筑园区的玫瑰花园是吗?哪一个楼盘是呢?哪一幢建筑是呢?哪一个社区是呢?什么都不是。坦率地说,触目所及,这个城市所有的建筑都是舶来品和二手货,没有一栋楼、一间房是属于它自己的。连它的城市象征——天堂湖,除了湖水,湖的周边和湖底也全套上了舶来品和二手货,甚至,湖水也是。” 许多读者认为这种说法太偏激了。但我觉得,从道德经的角度,它还是太温和了。这已经是非常妥协的说法,已经是站在非自然的、文化的角度在谈城市了。如果是站在老子的角度,那么,压根儿就不该有这样的城市,但我没有老子的智慧,没有老子的境界,也没有老子的坚决态度,因此,我承认城市这个非自然之物的存在合理性,我是在承认城市合理性的基础上谈城市的。也就是说,我由道德经往后退,我不说自然,因为我知道我们已经是在文化之中,所以,只能是谈文化,或者说,我谈“人化自然”。但我还依然是老子的追随者,所以,我努力从文化里面找自然。但找得很辛苦,找得摸不着方向。 所以,在这里,我并没有反对“发展”,我只是老子的追随者,我没有资格做他的门徒。在所谓的发展与保留的问题上,我们的主流社会已经选择了发展,并且这发展观是进化论的、西式的、现代化的。在方法论上,主流的西化观点是鲁迅先生所说的“去其糟粕,取其精华”。现在许多城市没有做到这八字真言,过于毁坏传统文脉,因此常常遭到批评。批评者的出发点当然都是在主流观念之下的,即以当前正统的发展观为前提的。我的批评也一样,我无法超凡脱俗。但我依然有我的准则,那就是:就算我们不谈道法自然,那也应该谈谈道法人化自然。也就是说,在目前既成的非自然的事实下,尽力而为地去符合自然法则。 因此,面对我现在所在的这个城市,我就在想,我们支持“发展”,但我们如何理解“发展”?难道在西方现代化的路径之外,真的没有第二条道路吗?其实从某种角度说,西方的现代化也有两条路,一是美国的,二是欧洲的。这两种走法就很不相同。 落实到我所提及的这个城市。大家已经看出这个城市,其实就是杭州。那么,落实到杭州的城市化,难道,杭州真的还在杭州吗?杭州真的没有失去杭州吗?谁说杭州应该是这样而不应该是那样?谁说城市只能是这个样子不能有别的样子?我想指出的是,大陆的城市化全是纽约化和香港化的。其实城市的现代化不仅仅是这个样子的。有纽约的城市化,也有巴黎的城市化;有香港的高楼林立,也有日内瓦的青山绿水。从某种角度说,纽约和香港是平地建造起来的,而大多数欧洲的城市则总是旧中出新。中国大陆的城市,应该更像后者,从旧的城市中不断地长出新芽新枝,新旧并存。虽然某些城市也有保留旧城、另辟新城这种做法的,但却极少,因为这样做起来耗费大、难度大。杭州就是这样,从旧城中间造新城,慢慢地再往四周扩张。但我仍然固执地认定,杭州应该和其它城市区别开来,因为杭州有西湖。像杭州这样拥有独一无二西湖的城市,不应该是旧中出新的这个方法,而应该一开始就辟出新城,而把西湖边的旧城原样保留。基于生态、气候等因素的考虑,西湖当然是要改造,但改造不是建设。 在这个问题上,有些朋友说得非常中肯而现实。当时,在有关的争论中,一个网友写到:“杭州作为一座仍在膨胀的大城市(有其必然性)必然要不断接纳新的东西,包括建筑,若再建那种容纳不了多少人的小桥流水人家的庭院式建筑,怕是老百姓更要跳起来(从经济学的角度讲,除非政府的强制性干预,这些房子必然全部被富人占有,那时才真的完全是富人的天堂了)。西湖自然要保护,如果在西湖边建起高楼大厦,那西湖就变成了一个小水塘,所以,西湖边的建筑要限高。但就像洪水泛滥要靠疏浚,人口的膨胀也必然需要城市的扩容,因此,要建钱江新城。也只有在钱江新城的位置,可以将两块平原(老城和新城,新城的选址是因为滨江那没什么重工业,大部分的地方就像一张白纸,画点什么比较容易)很好地接合起来,而且这个位置本来就是杭州作为杭州湾的咽喉发展起来的基点,从地势上讲,也必然仍是未来发展的要害、是对整个大杭州辐射力最强的部位。在这个基础上做的建筑,一方面要跟开阔(开不开阔,大家只要对比一下黄浦江就能看出)的江面相适应,但更主要的是要跟城市人口的转移和扩张相适应。” 所以,折衷地说,我希望的杭州是两个杭州,一个是西湖的杭州,一个是钱塘江的杭州,而不是一个杭州,不管是以西湖为中心,还是以钱塘江为中心。这虽然与我所谓的“城市自然生长说”有所背离,但恐怕是最现实的想法了。 但是,再退一步说,目前的杭州走到现在,也是顺势而为的结果。一个网友说到:“杭州是典型的人口密集城市,这几年城市人口从两百万变成四百万,又变成六百万,还在不断扩张发展,商业区、西湖边早已人满为患。如果不把萧山、余杭并入,也没什么地可再造城,所以才会有向海宁租地建下沙开发区配套工程的事情发生。现在通过建区域商业中心来分散人流是一条途径,但传统的商业中心地位还是不可动摇,商人逐利、逐人气,并不是有了道路、房子就肯搬,否则苏州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无论怎么造城,商业中心就是集中在老城区。从另一方面讲,西湖的特色在于杭州城自古傍湖而建,湖光、山色、城景交相辉映,才是西湖与众不同的美,如此繁杂的地方,如果还是泥岸,一下雨,泥泞不堪,对老百姓未必是好事,所以就算是西湖这样一处自然胜景,也的确需要一些现代化的改造。” 事情就是这样,你只能顺势而为,这也符合道德经。不然,还能怎么样呢?真正的道的境界,只能是一个方向,是我们永远朝它前进而又永远到达不了的永恒的地平线。 城市规划 如果要结合《道德经来》讲城市规划,在本质上城市最好不要规划。规划是主动性的,是强势性的,也是强迫性的,是由内及外的,由已及物的,这都是道德经反面的东西。所以,最好不要规划,一切顺其自然。 但话又说回来了,只要有人在,就会有规划。因为人就是规划的动物。树木从来不规划,老虎也不规划,猴子也不规划,但人会规划。人要规划,拦都拦不住。人的最高目标,应该是回到无知无欲的状态,回到动物和植物的状态,也就是回到什么都不规划、什么都不策划的状态。但那是最高目标,太遥远了,也不太可能。那么在现在的情况下,就只能就事论事。规划已经不自然了,那怎么办呢?那就在规划里面找自然,尽量地少违背大道,努力地去符合大道。结合现实,就是:那么多城市在搞城市规划,做规划之前,有没有先想想:这是为了规划而规划,为了经济指标而规划,为了会议指令而规划,为了舆论褒贬而规划,还是这个城市的确需要规划?也就是得先想想:这规划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还是从脑袋里跑出来的?是老百姓要求的,还是书本里看来的或向同行模仿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