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奖得主泽尔腾：中国经济的最大问题在于房地产泡沫

农妇三拳

中国经济自身最大的问题在于居高不下的房地产泡沫
——专访199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德国波恩大学荣休教授莱茵哈德·泽尔腾先生
■中国经济时报记者 崔克亮 曹英 宋丹雷 ■史江敏
   德国波恩大学荣休教授莱茵哈德·泽尔腾是经济学中一个著名的理论——子博弈精炼纳什均衡的创立者。1994年，他因在“非合作博弈理论中开创性的均衡分析”方面的杰出贡献，与纳什和海萨尼一起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10月30日，乘这位享誉世界的经济学大师到位于大连的东北财经大学讲学之机，中国经济时报记者专访了他。
    泽尔腾教授明确地告诉记者：世界金融危机还没有完全结束。我也还未被说服说此次危机在中国已经结束，因为，迄今为止，中国房地产市场尚未崩溃过。中国经济自身的问题可能是在房地产市场，如果这个领域出现问题（大幅下滑），中国经济增长率可能会下降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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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济可能会有自己酿造的问题——房地产泡沫

    中国经济时报：自金融危机爆发以来，当前，世界经济正在缓慢而曲折地复苏，中国经济则表现出了明显强劲的上升势头（今年第三季度，中国经济增速达8.9%，预计全年增速可达8%以上）。您预计，世界经济何时才能步出经济危机？此次世界金融危机的主要教训是什么？如何才能尽量避免类似的危机发生？中国经济在帮助世界经济复苏中发挥了何种作用？中国当前经济运行中存在的问题是什么？其前景如何？
    泽尔腾：世界金融危机还没有完全结束，只是有一些转折点。失业总是会延迟的，就业率的回升总是会滞后于经济的回升。中国可能不一样，但危机在中国可能也未完全过去。因为，迄今为止，中国房地产市场还没有崩溃过。美国经济危机的根源系从房地产市场而来。如果房地产市场持续多年一直上升的话，那么，这是泡沫，而非经济增长中的基本因素。从2002年起，中国各地的很多房子都是空的，很少有人住，这从外面的空调就可以看出来。我曾经同青岛市工商联的人聊过，中国有那么多富人把房子买过来只是作为资本储存，且会持续很长时间。青岛工商联的人说他们不担心房地产市场会大幅下滑。通常，危机来临时，人们开始都不担心，美国人最初也不担心。虽然美国房地产市场很多年一直在上升，我却是很担心的。但美国人不关注这些。在危机爆发前，当房价还在上升时，银行可随时把房子拿走而不会有损失。
    即使很多好的著名经济学家也都认为美国房地产市场上涨是由基本因素决定的，不是泡沫，因为，土地是稀缺的，房价会一直上升。但这是个很大的幻觉。
   据我所知，中国房价尚未真正大幅下降过。如果房地产价格下降，建筑业会进入困难时期，与房地产有关的建筑材料、建筑业等会下滑，与此相关的大约三分之一的行业也会受到影响，经济增速也会下降。2008年，有一次我在接受采访时说，如果出现危机，除过国际上的原因，中国经济自身可能也有一些问题，比如出口，比如房地产市场。如果中国房地产市场出现问题（大幅下降），中国经济增长率可能会降低3%。
    现在，中国政府通过银行向经济体中大量注入货币，创造了很大的货币流动性。我想中国政府其实是知道这个问题的（房地产市场可能下滑），从一开始，它们就建房子给低收入阶层住，这会支持建筑业，减弱房地产市场若出现问题可能对建筑业的影响。
    在工业发达国家，通常政府开支需要经过很长时间。如德国，现在花的钱是2007年决定的。在这些国家，政府花钱需要议会等程序允许，法律诉讼等也会极大地延迟政府行动。中国执政党和政府要做事，很快就会进行下去，没有任何延迟，这在别国是不可能的。
   中国政府注入到经济体中的货币可能已经起作用。有些钱可能被私人部门拿到，它们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继续买房子，继续助长泡沫，让它继续上升。但泡沫破灭的一天有可能还会来，如果这一天来临，后果会很严重。上世界90年代，房地产泡沫在日本破灭，把日本经济推后了15年，使日本经济停滞了很长时间，到现在影响还在持续。我们很难预测房地产泡沫破灭的后果有多严重，但日本是一个让人警醒的例子。人们总是不在意房地产泡沫，总会说“这一次不一样”。但是，我还未被说服说此次危机在中国已经结束。中国的房地产泡沫会破灭，但无法预测它何时破灭，因为从2002年到现在已经延续了7年。也许等待破灭的时间会比想象的长。
    通常，房地产危机是自己酿造的。美国就是如此。德国没有房地产泡沫，只有少数几个欧洲国家——西班牙、英国——有房地产泡沫，但比美国的泡沫小和弱。这些房地产泡沫并非世界各国合谋“烹调”出来，而是各国自己“酿制”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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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人们发出更强的声音，与剥削和腐败作斗争，健全并严格执行法律体系，是达致最基本正义的基本途径

    中国经济时报：有人认为，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是以环境污染、资源浪费、压榨劳动力、
贫富分化为代价而获得。您是如何看待的？您认为，中国经济应该采取何种发展模式才是健康的？中国如何既能避免上述世人的诟病又能获得经济的高速发展？
    泽尔腾：经济增长是有成本的。上世纪60年代，有本书说天然气很快就没了，但我们现在还有大量的天然气；上世纪70年代，罗马俱乐部说我们很快会面临资源匮乏，我们的生活水平会下降，但是，他们错误地估计了资源数据，现在，每年又有新的资源被利用。随着科技进步，许多过去不以为是资源的，以后会成为资源。价格机制也会发挥作用。石油太昂贵的话会有别的替代品被生产出来，比如以甘蔗、酒精等为燃料。当然，这会影响到别的农产品的价格（谷物会更昂贵），但是，若谷物昂贵，又会有另外的农产品来替代它。总之，技术进步会不断地带来新东西，不断地扩展可使用物品和资源的空间。经济活动中总会有些资源浪费，总会侵蚀一些资源，竞争机制会限制这些浪费，但不可能完全消除浪费现象。
   世界上任何地方或多或少都有剥削。在一些国家，如果法律没有得到充分实施，就会有很多腐败和剥削。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击剥削，让人们发出更强的声音，与腐败作斗争，健全并严格执行法律体系，以便达到最基本的正义。虽然我们不可能获得完全正义和完全消除剥削，但还是可以有所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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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济学家必须和国际经济学界有广泛而密切的联系

    中国经济时报：自1969年以来，诺贝尔经济学奖代表了40年来世界经济学研究的最高成就，全球经济学家无不向往，中国经济学者也不例外。但是，尽管中国经济创造了世界经济增长的奇迹，中国内地经济学者却从未获得这一奖项。请问，中国经济学者为何难以获得这一全球经济学界的最高奖项？中国经济学家如何才能获得这一奖项？
    泽尔腾：诺贝尔经济学奖不是奖励经济上的成功，它只是奖励经济科学研究上的成功。因此，德国在二战后有非常惊人的经济增长，那时有些经济学家非常负责，做得非常好，比如德国的经济部长，但他们永远不会获得诺贝尔奖。道理很简单，诺贝尔奖是奖给在经济科学文献研究中做出重大贡献者，而非奖给经济活动中的成功者。要在经济科学和经济理论研究中做出重大贡献，本国经济学家必须和国际上的经济学家有广泛而密切的联系。有些聪明的经济学家结合本国和国际上的相关知识，在经济理论研究中做出了重要贡献，但他们只用中文发表，而没有在国际刊物发表，就不会被更多的人注意，也许50年以后他们的成果会被国际上重视。
   当然，中国经济学者现在已经有一些国际合作，但更多的合作需要一些时间，获得诺奖也需要一些时间。我获得诺奖是因为29年写的一篇文章，另一篇写于19年前。一项成果要得到诺奖评委会的认可一般需要很长时间，这是因为评委会不想犯错误，他们要确认一项成果非常有影响时才可能授奖。诺贝尔本人曾说，此奖应给予那些上一年度最重要最伟大的发现，但这好像没法做，他们只能把奖项颁发给那些过去几十年的发现，因为他们不能马上仓促地辨别哪些是最重要的发现，这需要时间来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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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限理性理论研究是经济学发展中的一次革命

   中国经济时报：因为在实验经济学领域的创见而获得200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弗农·史密斯教授曾说，泽尔腾教授应该和他分享这一奖项。也就是说，他认为，您应该两次获得诺奖。那么，您是如何评价自己的经济学研究工作的？请您给自己的学术研究活动打一个分数。您已年界80高龄，您对未来的学术活动有何规划？
    泽尔腾：我不能自己判断自己工作的重要性，这应该由别人来判断。我现在仍然在做研究，我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三个领域——博弈论及其应用、实验经济学、有限理性理论。前两个理论发展很迅猛，现在在主流经济学中很成熟，我根本不需要再做多少宣传。但我必须对有限理性理论多做宣传，因为它尚未在主流经济学家中成熟和发展起来，没能被经济学家真正认识到。
   经济学家现在仍然对人的心灵有不现实的了解，他们仍然把人的心灵描绘成是完全理性的，甚至是理性效用最大化，他们认为现实与其描述的相去不远。其实，现实与经济学家对人类理性的这种描述距离很大。如果人们的预期都是理性的，那么房地产便不会有泡沫。有限理性理论正好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为何房地产有泡沫，传统经济学不可能帮我们理解这一点。
    所谓传统经济学，即过区50年直到二战以前的主流经济学。二战前，理性要少得多。后来，从超级理性假设中出现的模型，是非常幼稚的理性主义。过去50年，在经济学中到处弥漫着很幼稚的理性。此次金融危机后，他们（指那些理性主义经济学家）说自己错了；有些人不承认错，装作自己什么都知道。
   经济学的气候现在已经开始变化，行为经济学和有限理性理论是很大的推动。行为经济学、行为金融学，在认真研究人们的行为，他们仍然把人描绘成效用最大化。这是个错误，因为人们并不能最大化、最优化什么东西。而有限理性理论将会是一个完全的革命，经济学当中会有一些主要的改变。发展有限理性理论非常必要，因为我们现在知道的远远不够。经济行为是非常复杂的，需要很多痛苦的实验研究去了解经济行为中的真正结构。我希望在下一个10年中我仍然能够在经济科学研究尤其是有限理性理论研究中做出重要贡献。（载2009年11月9日《中国经济时报》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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