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与沉寂——有感于形势，一名房产从业者的自白

美妙的人生

初入房地产，就是从时局变化中开始的。那是2008年，股市还在上行的4月，我抱着简历来到了一家北京开发商布局华东的第一个项目的销售中心，参加面试。面试简短，后来的道路却无比漫长，六年，仿若一瞬。

那一年，入司一个月，碰上了汶川大地震。我们在销售中心门口举行悼念和祈福活动，心中感慨万千：万千生命原来如此脆弱，亿万财富建造的房子，在危难之际，竟然丝毫保不住以其为家、为校、为司、为业的人。在地震面前，那些生命为一套房子做出的所有努力，那些倒下的房子承载的他们的所有离合悲欢，倏忽都成废墟，连生命，都掩埋于瓦砾，化作几篇新闻报道，和看不见的夜晚那些我们听不到的锥心之泣。

远方的灾难，终究和现时的工作无关。把钱捐给红十字会之后，是马不停蹄的风雨兼程。在一片被业内和同行极不看好的近郊土地上，我们要实现首次开盘的轰动，心血和付出自然必须加倍，再加倍。那是部门六个男人的欲望和野心，我们相信，只有征服一切，才能柳暗花明。因此，那一年的“拐点论”我们没有理睬，年中市场行情开始下行我们没有理解，万科在杭州开始打折我们依然没有理解，华东地区多个项目开始大幅优惠促销，我们依然在拼命加班、努力，渴望创造奇迹。

也就是在那一年，我第一次参加房交会。浓烈的气味和拥挤的人群，喧闹的现场和已经开始黑云压城的市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每天一两百组客户的登记量，让我们对不久之后的开盘，充满希望。我们甚至详细调查过全市个盘首开最好的项目，并在客户梳理后相信，如果顺利，我们开盘当日的销售额，应该可以创造历史。为了这份登顶的野心和荣耀，一鼓作气之后，依然快马加鞭，响鼓重锤。

然而市场终究有它的运行轨迹，客户也会有他们的内心抉择。虽然我们首次开盘有近1500人到场，最终成交近500套房源，但距离我们制定的700套目标还是有一段差距，自然也没有创造历史。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形势比人强，尽管我们已经做到了当年度的最好，并在普遍不被看好的地方和时刻达到了让市场惊艳的效果，后市的逐渐乏力却无法改变。尤其是2008年9、10月份开始，江河直下，折扣遍地，唱衰与看空之声不绝，我们涨价，再涨价，也无法树立市场的信心，我们顿觉置身无物之阵，孤立无援。

美妙的人生

“四万亿”政策下来前，我从原来的公司离职。在离职之前的那年年底，我写了十万字，详细地述说了整个经历，算是给自己一个交待。然后合伙创业，失败，下半年辗转来到杭州——近乎一个人都不认识的杭州。

那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整个房地产行业最后的疯狂时代。2009年，从5月蓝色钱江神奇热销开始，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市场仿佛一下子注入了大剂量的兴奋剂，根本停不下来。我来杭州之时，在众生的癫狂面前，除了咋舌，就是无言。后来细想，那可是四万亿，是接近全国房地产市场一整年的销售额，按中国14亿人算，等于每人3000块。这笔巨大的资金托举市场，瞬间爆发，使得场面极度失控，于是不久之后的2010年4月，限购开始了。

在限购的“国十条”发布五个月之后，我来到了某家央企在杭州的第一个项目。这个项目在当年有着优异的市场表现，只是这一切，与我无关。甚至在进入杭州的一年多时间中，我再也找不到当年的野心和斗志。那种发誓要把一个项目做好、做到不留遗憾的欲望，只能深埋在心里。一种巨大的失落感随着天长日久，开始侵袭，当年的梦想和心中向往的北京，也开始慢慢沉淀为曾经。

也许，只有事业不得志，生活不如意，才可以和自己更好地相处。那一年多的时间我读了很多的书，内心蛰伏的北漂欲望也开始变得强烈，我甚至数度和北京的老师、朋友联系，希望择日成行。却就在此时，有缘进入一家期盼已久的企业。于是，在那个冬天，在没有空调和暖气的出租屋里，我写下了：《曾经有一个梦想叫北京》，算是暂别。

就这样，又开始了波诡云谲的四年。

美妙的人生

人在专心和努力的时候，根本看不见时光在流转，听不见身边的喧嚣或孤独。从那时起，只觉得时间越走越快，出租屋内的墙纸和我都越来越老，我的脸像铝合金窗一样在风雨剥蚀中慢慢氧化和生锈。回看这四年走过的路，也算跌宕起伏：

2011年，限购执行的第二年，3月，滨江城市之星5#、6#楼低价入市，无数的开发商还在幻想中坚持，不肯丝毫退让。半年之后，市场风云突变，本土大佬接受银监会调查、被收购乃至破产的传闻，甚嚣尘上。那几乎是寒彻骨的时节，在客户面前，置业顾问、案场经理、营销负责人等等，似乎都不奏效，需要项目总、集团更高领导亲自坐镇，而且，虽然坚守不肯降价，但一些通天客户的优惠力度，却在不断被刷新。营销线上的人们，在这些高端客户面前，没有了渺小的存在感，更遑论做出业绩的成就感。一群辛苦付出的人，就这样被轻易忽略。

2012年，桥西首降，滨江曙光之城、金色黎明低开，然后遍地开花。降价成为主旋律，似乎任何风吹草动，房地产营销的终极武器都是这么一招。规划设计也好，施工品质也好，装修标准也好，物业服务也好，其他附加值也好，在直降十万、数十万甚至上百万面前，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这是在高企的房价面前，锱铢必较的大众的选择，无关乎对错，但这也促使了专心做品质、甚至一心做高品质的企业更加孤独。“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消费理想者无数，标榜理想也就更加曲高和寡，践行理想也许终将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然后又是2013年的疯狂和2014年的骤然遇冷。地王、销量和库存都创纪录的2013年，人们不理性，已然身处的2014年，年度词汇似乎是：焦虑。也就是在这个的4月下旬我生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病。这场不大的病毫无征兆，袭来却让人突然之间食不下咽，浑身乏力。在这之前的许久，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一夜之间失声，连喝水都会引发喉咙钻心的疼。那一刻我不知该乐观还是悲观。也许，身体的预警只是一种暗示，提醒自己该走得慢一点，好好休息，别那么拼命地想用青春换口饭吃，结果到头来青春渐行渐远，而饭却已经吃不下。

夹杂在刻不容缓与暂停休息的矛盾心理之间的，其实深埋在心底的欲望和野心。总想证明自己，超越自己，总想万千人束手无策之际依然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于是隐忍，更不甘心，筚路蓝缕，孑孓前行。总相信前方有曙光，而不是被动等待某些施以援手的最后希望。我只是在一家要求严格的公司做分内的事，相信在这个行业，许多人比我更努力。然居高临下，哀鸿千里，市场并未摧枯拉朽却正在分崩离析。偶尔妖孽重生、乱象横行，置身这个行业，遇此总觉羞愧难当。

美妙的人生

浮浮沉沉六七年，觉得这个行业总是这样：一会喧嚣，一会沉寂；市场好或不好都喧嚣，政策出或不出多沉寂；卖房时喧嚣，交付时沉寂；销售数据多喧嚣，股市表现多沉寂；营销导向者喧嚣，产品至上者沉寂；机会主义者喧嚣，理想主义者沉寂；越来越多的人喧嚣，越来越少的人沉得住沉寂。

浮浮沉沉六七年，从大学毕业不久到如今三十岁，我也弄不清自己当下到底是在随波喧嚣，还是随内心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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