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老陶再次寻访“一井十眼”的郭婆井。 “直到65岁,我才发现,关于杭州井的故事,真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昨天,游历过上百座城,却执念于家乡的山山水水,家住望江门的65岁老杭州陶德富如此跟时报记者打照面。 过去的13年,陶德富攀登了西湖边的180余座山,足迹遍及杭城的河溪、石桥和古城墙,如今又开始寻找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的另一条文化脉络——井。过去5个月来,老陶奔走千余公里,走遍了杭城99处地点的158口井,其中最早的井可以追溯到1600多年前,新井距今挖凿只有60多年。 “水是生命之源,和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这些历经风霜的井,是杭城文化历史和空间格局变迁的见证者,读懂了井,也就从侧面读懂了杭州。”陶德富说。 解放路与浣纱路交叉口的相国井已不再使用。 对井的感情源于儿时的记忆 昨天下午1点,时报记者在鼓楼的城墙下见到了陶德富。他戴着细边眼镜,留着一头干练的短发,两鬓稍许有些花白,但依旧精神奕奕。粗条纹的蓝色衬衫束在卡其色西裤里,领子间挂着墨镜,脚踏登山鞋,一点都看不出已年逾六旬。 一开口,老陶就笑了,面色红润:“小伙子,你这么年轻也对井感兴趣哦?现在的80后、90后,基本上一生下来用的就是自来水吧。” “‘饮水不忘掘井人’,我们生在自来水时代,只是我们赶上了好时候。”为了表示自己有备而来,记者翻出“临阵磨枪”习得的知识:“最早,杭州人住在西湖边就地取水,后来城区扩展,喝水就成了民生问题。为此,早在汉晋年间,杭州人就开始凿井,到了唐宋愈加兴起,明清时到达鼎盛,可谓历史悠久,底蕴深厚。郭璞、李泌、钱镠、白居易等人都对杭州的‘凿井饮水’做出过贡献。” 老陶听完“哈哈”一笑,乐了。“这个太泛,我们那个年代才感受得亲切。”他托了下眼镜,出神地指着十五奎巷上的一口水井说:“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们家就住在望江门玄坛弄(如今早已拆了),那时候自来水还没普及,冰箱、空调也没有,街坊邻里几十户人家共用小街上的三四口水井,喝水、煮饭、洗衣服……一切用水全靠它们。” 老陶的父亲是跑运输的,夏天下班回家一身汗,父子俩就一起穿条短裤吊起井水在井边冲凉。“井水是地下水,温度冬暖夏凉,夏天起码比外面30多摄氏度的高温低五六度,妈妈早就用井水给我们‘冰’了啤酒和西瓜,擦了竹榻。洗完澡,我们往竹榻上一躺,乘凉、吃‘冰西瓜’,别提有多爽了。”他很回味。 “杭州的自来水,直到上世纪60年代才开始逐渐推广开来的。当时,我们这片居民区就一个取水点。十五六岁的时候,我就去取水点买自来水挑回家。”老陶说,那时候父亲的工资是十几元,买一次水需要3分钱,可以挑一担水约100斤回家,够一大家子用两天。不过,即便如此,许多老人家还是习惯用井水。“自来水提高了我们的生活水准。逐渐地,井水就慢慢开始变为洗衣服、拖地的生活用水了。到了80年代,我搬了新家,家家户户都有了自来水,井就渐渐从我的印象中淡去了。” 茶啾弄的茶啾井居民至今还在使用。 每一口井都有一个故事 老陶说完,跨上一辆公共自行车,大手一挥:“走,跟我去看看隐藏在杭州老城区大街小巷里的井。”记者欣然前往,只是没想到老陶的体力竟不比年轻人差,一下午骑车近3小时,寻访了20多口井,他竟大气不喘。 穿梭在上城区的大街小巷里,老陶如鱼得水。在牛羊司巷17号的古井旁,他向记者解说了这口古井因地得名的来历。“那时,这里是官办引入畜牧业牛羊的地方,这口井一度成为饲养牛羊的水源。”老陶的包里塞了个小本子,里面有他这5个月来走访158口井记下的简要笔记,足足有40多页,记得工工整整。但说起这些井,他完全“脱稿”讲解,笔记本上2行字,他可以滔滔不绝说上半小时。 寻访中,一些古井已经弃用,成为历史景观。比如位于解放路与浣纱路交叉口的相国井,是杭州现存为数不多的千年古井之一。它建于唐代德宗年间(780—805),当时杭州人口近10万户,杭州刺史李泌引西湖水到城内各地,出水口开六井,供杭州居民饮水之需。李泌后为宰相,杭州人为示纪念,将此取名为相国井。六井是杭州最早的供水设施,其余五井均湮没,仅存相国井,是杭州城市发展演变的重要实物见证。 金钗袋巷古井(又称白衙巷义井)旁,三个居民正在用井水洗衣服。“这里曾是南宋官署的茶场、杂物场聚集地。正是因为人丁旺,当时作为皇城根下主城区的上城区,居民几乎都扎根在这片,几乎每隔一段,就凿有水井。”老陶如数家珍,一路带着记者走访了凤凰山脚路、宋城路、四牌楼等小巷路边、院落里的单口井、双口井、四眼井……其中不少井至今还在使用,只是由于自来水的普及,更多地作为生活用水,洗衣服、拖地板、清洗之用。 位于茶啾弄77号附近的茶啾井,井水清澈,竟可见底。年逾六旬的蔡大妈正和邻居在取水洗衣服。一名大伯从外面回来,直接从茶啾井里取水直饮:“我们这个井噢,水质起起伏伏,这两年上城区的井都设了‘井长’,有人管理,‘五水共治’以后,水质又开始变好了。” 老陶一路上讲得绘声绘色,紫阳泉的双口井有“泥马渡康王”的神话;瑞石亭13号对面的瑞石四眼井,有着四户人家同时打水的佳话;位于大井巷22号的省级文物“钱塘第一井”旧名寒泉,为五代吴越时韶国师所凿,规模甚大,明弘治年间,井口改为五眼,历千年不竭,是唯一的省级文物井。 最让人惊叹的是坐落于吴山脚下的郭婆井,是杭州历史悠久的古井之一。它“一井十眼”,是杭州井眼最多的古井。“水清,水量充沛,让它在千年里特别受欢迎。”老陶说,清代戏曲家李渔晚年定居吴山脚下,写过一篇《郭婆井赋》,赞颂郭婆井水“不浊不咸”,称其为“美泉”。 人食五谷杂粮,圣人也得喝水。杭州最富有诗意的古井位于市中心的孩儿巷98号内,据说宋代大诗人陆游曾数次寓居于此,写下了“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名句,流芳千古。 “饮水思源”说的是不忘本 找寻一座座古井,老陶的兴致越发高了。 “这5个月来,我坐公交、骑自行车、徒步千余公里,寻井真的不是一时冲动。”他说,自己是个热爱生活的人,退休前从事的是林业工作。去年11月,一次偶然的龙井聚会喝茶,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那天,老陶和老同学在翁家山喝茶,看到“龙泉”古井的井沿被取水的人一次次用绳子拴着桶吊井水,磨出了深深的痕迹。“这是成百上千年才磨出来的印记,当时我就被震撼了——这是这座城市的烙印,由此,萌生了‘寻井’的想法,即便一天往返30公里空跑一场,也不后悔。”他说起了“寻井”的缘由。 老陶将水井比作城市的眼睛,说在60年前的杭州,没有水井不仅居民不能生活,城市也没了灵气。“每一口井都有自己的故事,它静静地隐藏在杭城的各个角落,见证着城市的发展与变迁,有它独特的历史文化脉络。最近,王力宏不是也来杭州收集风和水的声音了吗?其实在我看来,井文化是另一种别样的城市之声。”老陶说,把这些丰富的古井资源串联起来,将“井”连接成一条文化旅游线路,就能感受到杭州千年历史名城的文化气息。 “如今,尽管在自来水时代中,原本杭城的数千口井大多已废弃,并远离了人们的视野,但许多关于井的故事还在一些地名中得到延续,如大井巷、义井巷、百井坊巷、井弄等,它们告诉我们这里曾是水井密集的坊间、居民区。”老陶说,“饮水思源,说的是不忘本,不忘杭州的悠久文化与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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