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qiulan110

    奶奶和我的农历生日是同一天，而且连时辰也一样。奶奶属马，我属虎。

    奶奶是在大年初一去世的，刚刚过九十三岁。不知是巧合，还是感应，农历廿九回家的我，原本打算年初二去看望奶奶的，后来突然决定大年三十去看望奶奶，后来才知奶奶已经是三天不吃饭了。看着脸庞瘦削的奶奶紧闭着双眼，嘴里轻声咕哝着什么，我一阵心酸，叫了几声奶奶都没见反应，后来，奶奶举起右手在脸上划拨着，我伸手握住奶奶的手，还是很暖和的，同时感觉奶奶也在握我的手。想不到这会是我们的最后一握。
第二天，大年初一中午，妈妈打电话给我说奶奶去了。奶奶去的时辰，并不确切。据照顾奶奶的大姑姑说，是中午十一点去世的，因为她看奶奶没动静了，探一下鼻孔已经没有呼吸了。可爸爸说他下午一点到的时候，奶奶还有脉搏在跳动。而二叔说他下午二点到的时候，奶奶的喉咙里还有咕噜咕噜的声音。实际上，奶奶到下午四五点的时候身体还是热乎乎的。姑姑说奶奶去的时候，没有丝毫痛苦的样子，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奶奶像是一盏耗尽油的灯，慢慢地熄灭了她的生命之火。

    按着奶奶冰冷的额头，我的心情既有些伤悲，也很庆幸自己在奶奶去世前见了一面。这次年三十去看望奶奶之前，我给妈妈打电话说要去看奶奶，妈妈说等她从城里回来一起去，她总怕我私下给奶奶买太多的东西或给奶奶钱，因为妈妈总是为奶奶分家不公、不养大孙子的事耿耿于怀。我说：“你就不要这样了。你自己都当奶奶了，哪怕是为自己利益，也要给下一代树立榜样。”我妈说：“你奶奶怎么能跟我比？你奶奶没养过你们，而我是把孙子从小带大的。”我说：“奶奶现在都躺在床上了，你还跟她计较什么呢？现在你是强者，而奶奶是弱者，就算奶奶以前对不起你，你也应该原谅她了。况且，奶奶在当时条件下也没有错啊。如果她把好房子分给你们了，那他们一家好几口人住哪里？你生儿子女儿的时候，奶奶才五十出头，正是正劳力。如果她养孙子、孙女，那她怎么干活，怎么养家？换作你，又会怎么做？再说，本来就没有养孙子、孙女的义务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妈妈终于默认了。

    奶奶是十三岁嫁过来的，生过好多孩子，也夭折了好几个。第一个女儿在二十来岁时病死了，奶奶说第二个女儿很乖很漂亮，只可惜五岁那年给弟、妹洗尿布时掉到池塘里淹死了，还有个女儿一生下来就被爷爷扔到粪桶里，第二天都没断气。现在留下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我爸排行老二，是大儿子。妈妈总是对分家忿忿不平，说只分到三个碗，却有七条缝，而分到的房子是猪圈，下午把猪赶出，晚上就自己填土、用坟砖打灶头，另外还分到了300元的债务。我妈还说当年生我哥的时候都昏厥了，我奶奶都没来看一下。生下我以后，我爸本想让我奶奶带我，奶奶说了句“自己生，自己养”，于是只好把我交给外婆养。我十岁那年的冬天特别冷，我手上的冻疮都烂得骨头都露出来了，可全家的衣服还得我洗。用棒槌敲开池塘里足足十公分的冰，每一次下水，我的手就彻骨地痛，在腘窝里捂一下，等有了知觉再继续洗。我妈让我找奶奶帮忙洗。奶奶边洗边说：“你也该自己学会洗衣服了。”妈妈知道后，对奶奶的成见于是又多了一分。

    从我记事起，奶奶就一直咳嗽，每次咳完奶奶都会舀一瓢羹糖或草粉吃，偶尔也会给我吃一点，奶奶说这些零食是她用来防止恶心的，所以尽管那时我很想吃，也从不敢向奶奶讨要。十来岁的时候，我也会搓些稻草绳去卖钱，奶奶常说她的钱要买零食不够开支，所以我总偷偷地把省下来的五分、一角钱给奶奶，那时的两分钱可以买一支白糖棒冰，五分钱可以买一小纸包茴香瓜子了（这一点，我奶奶确实跟我外婆不同。我们小的时候，外婆总是把好东西留给我们，她自己舍不得吃却说她不喜欢吃；等我们长大了，外婆也总是不肯接受我们任何的钱物，说她不需要）。

    后来，我慢慢长大，求学、工作，跟奶奶的接触少了，只是在过年过节的时候会叫上奶奶一起吃饭，也会偷偷给奶奶点零用钱。有一次，奶奶在大伙面前说我二叔的儿子又给她买吃的东西了，我妈又生气，跟我说：“以后你就别给你奶奶钱了，你给她钱，她从来不说，你二叔的儿子给她买点东西，她就到处说。”我说：“那是因为奶奶若是说了，怕你不高兴，所以没敢说。”后来，每次我去看望奶奶，我妈都要陪同。

    这次，奶奶真的走了。看着妈妈心情沉重的样子，我说：“妈，这下你也该释然了。”妈妈若有所思地“嗯”了一下。现在回想起来，妈妈所计较的东西是多么地微不足道啊，而这一计较整整四十年，这对我妈自己又有何益处呢？其实，奶奶也不容易。十几岁做了童养媳，还要把小叔子当作儿子来养。四十多岁就开始不停地咳嗽，大儿子虽然成家了，却还要养两个未成年的儿子，要给他们造房子，带孩子。六十来岁时丈夫去世了。儿子都成家后，奶奶就一直一个人生活。奶奶一生从没跟别人吵过架，即使我妈有时酸溜溜地要翻些陈年旧账，奶奶也从不吭声。我哥十几岁时被我爸打后要赌气离家出走，奶奶劝我哥“做人要无志无气”，被我妈当场回击：“做人怎么可以无志无气？当然要有志有气地做人了！”（我妈是火爆脾气，也没什么文化，也正因为此，我妈才会全力培养我读书），奶奶所说的“无志无气”，是指不与人为敌，不记仇的意思，我想这应该是我奶奶之所以长寿的原因。

    希望我妈已经真正释然，希望奶奶安息。

业余爱好者

你们两真是有缘呀，这么巧的

qiulan110

是啊，比较巧！

泥土山石

好文，细细读完，感人真实，使我远去模糊的童年、故乡、已去天国的亲人一下子又清晰起来。

qiulan110

呵呵，写该文时，其实也唤起了我儿时的很多回忆。

xiaowanzi

忘却已逝的，珍惜现在的，我觉得你更应该包容你妈妈才对。你说“释然”不释然的可能对你妈不公平。你对你妈有要求，却又要求你妈对你奶奶没要求？

纽纹柴

楼主的帖子都很长，要是能编辑一下就好了，看起来很吃力，影响阅读啊。

qiulan110

楼主的帖子都很长，要是能编辑一下就好了，看起来很吃力，影响阅读啊。
纽纹柴 发表于 2010-3-2 12:34

我写的时候，都空两格分行的，但发上去就成一块了。不知如何编辑，或者麻烦版主直接帮我编辑一下？

香橙娃娃

想起了我的奶奶，二十多年了仍然无法忘怀。。

qiulan110

想起了我的奶奶，二十多年了仍然无法忘怀。。
香橙娃娃 发表于 2010-3-12 09:39

呵呵，既然忘不掉，不如把ta写下来，可以一起分享。